<< Prev Index Next >>   

   雪下红   

 《阴阳师》,安倍晴明 x 源博雅,G  

  川边犹带残雪。
  博雅深吸一口气。空气冰凉湿润,已经到了河流解冻的时节。阳光碎成光亮的粉末,在水面上潺潺跳动。
  河边站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童子,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流湍急处。博雅又朝水里看了几眼,初生水草将河水染成不见底的黛色,连深浅都看不分明。
  博雅正提着小小的酒瓮走在路上。初春的天气不太适合散步,但乳兄兼总管俊宏不肯派车给他,他只好步行。
  家中出现异响的事情,是俊宏告诉博雅的。
  博雅不怎么在意房子发出响声,老实说,他压根没注意到这件事。直到俊宏提起,他回忆了一会儿,才依稀想起自己似乎确实在奇怪的时间,听到过奇怪的响动。
  听他这样说,俊宏毫不动摇地继续说道:
  “房子长时间没有人住,就容易这样作响。咱们家人可不少——不过毕竟有博雅大人在,可能也没那么奇怪吧。”
  博雅似乎生来就容易吸引“那一边”的东西。关于这一点,俊宏已经习以为常了,但是——
  “家臣们都被吵得不行,侍从已经抱怨过好几次了。”
  我带人检查了一圈,艮位天花板上面镇宅的纸符被老鼠拖去咬坏了,得弄个新的来。俊宏说完,叹了口气。乳兄这样忧虑,自己却一点都没注意到。想到这里,博雅有些内疚。
  “我可以——”
  “侍女长推荐了她最近结识的法师。”俊宏喃喃地说。“但她坚持要博雅大人亲自走一趟,说这样才显得有诚意,总觉得……”
  靠不住啊。
  乳兄连说话都听上去像在叹气了,博雅哭笑不得地咬住嘴唇。侍女长前阵子迷上了新兴宗教,一有时间,就在侍女起居的房间里大量焚香,念诵陀罗尼经,连远在主屋的博雅都惊动了。自称去过唐土的僧侣听起来也十分可疑,俊宏和博雅一致认为,侍女长可能是被什么诈骗团伙缠上了也说不定。
  “我去找晴明就行了嘛。”
  抓住俊宏停顿的时机,博雅一口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。
  尽管对各式各样的作祟处变不惊,但不知为何,俊宏却一直不赞成博雅和晴明的交情。这句话刚出口,俊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。
  “非得是他吗?”
  说到后来,俊宏连宽朝法师都搬出来了。可为了一张纸符远赴睿山的确是小题大作,俊宏也很清楚这一点,纠结得无以复加。想起乳兄的表情,博雅面露笑意。
  此时,不远处的童子有了动静。
  伸长脖子往水里不知看了多久之后,童子忽然跳起来,往水里走去。初春的水还很冷,童子赤着脚,连裤子也不挽一下,大步踏进水里。博雅不禁“哎”了一声。
  童子听见他的声音,朝这边看了一眼。又圆又大的黑眼睛像琉璃珠似的。博雅刚想说“危险”,只听“哗啦”的一响,那童子整个人扎进了水里。
  博雅不禁有些着慌,可他不通水性,只能抓着桥栏,向下张望。朱漆栏杆也是冷的,他似乎看见水下隐约浮出些气泡,又是一声水响,水面上冒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来。
  正是那个童子,博雅松了口气,这才意识到那正是对方刚刚盯着看,长出了水草的地方。水流得很急,童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,灵巧地在水上沉浮着停在原地,挽着双鬟的黑发湿透了,贴在身上,远看去柔顺得像在发光。
  童子大口呼吸了几次,从水里举起一支粗竹筒,先向外倒了倒,只倒出些水来。他又不甘心地眯起一只眼,朝竹筒里探看了半天,这才鼓着脸颊抬起头。见博雅还在看他,童子指指竹筒,对博雅摆了摆手。



  “那是水獭。”
  晴明漫不经心地说。
  是这样啊,博雅发觉自己也没那么吃惊。
  “孩子还那么小……就算水獭,也不愿意大冷天下水吧。”
  “鸭川沿岸住着好几家水獭,不知是哪一家的。”晴明拨了拨炭火,“至于竹筒,那是鱼笼,捕鳗鱼用的。”
  这下博雅有点愕然,说不清是“用竹筒捕鳗鱼”还是“水獭会用鱼笼”更奇怪一些,他顿了顿,发出“哦”的声音。晴明看着他,静静地笑起来。
  “竹筒里放了食饵,一头有机关,像这样。”火筷子在空中画了个形状,“鳗鱼一旦进去,就出不来了。”
  看懂了这种捕鱼方法的精巧之处,博雅佩服地点头。“我在宇治看过鹈饲的渔夫捕香鱼,但没见过这种鱼笼。”
  “香鱼和鳗鱼的季节不同嘛。”晴明放下火筷子,又呷了口杯中的酒,“现在正是鳗鱼肥美的时候,早知你会来,烤鳗鱼来下酒就好了。”
  “有酒也很好啦。”博雅往火钵靠近了些,想起水獭童子望着水里鱼笼,急不可待的表情倒和此刻的好友有点像。他顶着晴明的狐疑目光,哧地笑出了声。
  空气清新,火钵温暖,美酒醺人,再加上好友在身旁的安心感,不知何时,博雅昏昏欲睡起来。被晴明推醒时他还有些茫然,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。
  “别睡了,靠着柱子不冷吗?”晴明的声音总带着些笑意。不准笑。这句话可能说出了声,晴明啼笑皆非地提高了声音,“回去再睡,你家的牛车来接你了!”
  牛车是俊宏派来的,车夫是博雅认识的侍从。“俊宏大人说,”穿着利落水干的年轻人等在门外,见博雅出来,便笑嘻嘻地行礼。“您带着酒来这里,一定又喝多了。如今天色已晚,您一个人走回家就太危险了,还是坐车吧。”
  博雅脸红了红,乖乖地朝车后走去。虽说天气还凉,但路旁长出了一层短短野草,穿着浅沓踩上去,已经有柔软的感觉。正当博雅低下头,端详草丛中细小的蓝色野花时,视线边缘滑过一道黑影。
  是小猫吗?还是鼬鼠?速度太快了没能看清,总觉得是从车帘里侧窜出来的。不知名的动物仿佛带来了风,空气的涌动拂过面颊,一息之后,乌桕树的叶子发出溪流般的轻响。
  “水獭吗?”
  “是水獭。”
  有人在头顶窃窃私语,博雅回头看去。两只灰椋鸟栖息在乌桕枝头,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朝空中东张西望。他抓住车帘,小心翼翼地掀起,一时间很担心有什么东西从车里扑出来。
  车里没有玄象琵琶之类撒娇撒痴的危险妖怪。只有几条鳗鱼,用树枝穿了,静悄悄地放在车板上。博雅俯身拿起那串鱼,是河里的白鳗,诚如晴明所说,十分肥腴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。拎着树枝的手心里有什么圆圆的东西,博雅张开手掌,看到长树枝上挂着几只小小的红色果实。
  “是雪下红。”见他迟迟没上车,凑过来的车夫说。“来的路上,河边有一大片呢。鱼一定是在那边捕到的。”



  对此,晴明发出了今天最大的笑声。
  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”晴明拿扇子遮着脸,动作优雅,不知怎的,居然笑出了拍桌打凳的意思。折返的博雅提着鱼,几乎被笑得着恼。
  不过我笑他的时候,不是也没对他说明吗?这么一想,恼意又不见了好些。博雅将鱼往晴明怀里一送,浑然不知自己正撅着嘴,“给你。”
  “哎呀,哎呀,”晴明还在笑,“那只水獭,是真的很喜欢你。”
  我也挺喜欢它的呀。博雅心想,但没有说出来,“你不是想吃鳗鱼吗?让式神烤来吃。”
  晴明没接过鱼,只是用扇子将他的手又推回去。
  “这鱼可吃不得。”
  “那怎么办,要还给水獭吗?”
  “要还给水獭。”
  “知道了。”
  “我和你一起。”晴明终于笑够了,迤迤然站起身来。“你一个人去,怕你被水獭拐走了。”
  其实博雅也不是一个人,还有车夫呢。车夫倒很热心,他们将牛车停在桥边,时间正是黄昏。太阳几乎已经落山,河川笼罩在浅蓝暮色中,岸边果然有大片的雪下红。没人照管的灌木长得毫无章法,相当旺盛,叶片上还存着星星点点没化尽的积雪。
  水獭不见踪影,不知道鱼笼是不是还在水中。那就放在河边吧,晴明说。于是两人并肩站在桥上,看着车夫爬下河岸,灌木丛中的鸟儿纷纷惊飞,发出一阵叽叽啾啾,气愤的啼鸣。
  “啊。”
  晴明忽然想起了什么,博雅轻轻“嗯?”了一句,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音。仍然看着不远处的车夫,晴明在他身边说:
  “你今天来我家,是为了纸符来着。”
  “啊。”
  一心只想着水獭的事,把纸符给忘得一干二净。博雅回头看着好友,感觉对方似乎会像变戏法似的,从袖子里掣出一张符来给他。
  “你走的时候都没睡醒,大概完全忘了吧。”
  晴明顿了顿,理直气壮地继续说道:
  “我也忘了。”
  阴阳师无视他的视线,就是不看他。意识到晴明有点不好意思,博雅笑起来,用肩膀推推好友。
  忘了也没关系,明天他还可以再来嘛。听见这样的话,俊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大概会追随他好久吧。
  “总觉得有点抱歉。”
  “什么?”
  “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,在冷天里下水,满怀期待,好不容易才捕到的鱼。一番好意拿来给我,却不能接受。”
  晴明嗤笑一声,“那么小的孩子,心思可大着呢。”
  车夫在岸边放下了鱼,抬头对他们挥手,晴明回以确认的手势。
  “如果吃了鱼,会怎么样?”
  “会变得像水獭一样。”
  “我会变成水獭吗?”
  “不是人,也不是水獭,会抛弃人世,像水獭那样生活。”
  博雅没有立即回答,晴明迅速回头,看了他一眼。
  “别傻了,你想变成黑川主那样吗?”
  博雅想了想,小声说:“我觉得,就算变成水獭,我也不会做黑川主那样的事。”
  这句话令晴明沉默了片刻,才叹息道:“也是。”
  他们都不说话了。川流的声音从两人之间汩汩流过,远处有人在吹横笛,乐声混在水声中,若有若无。空气中飘散着初春的气息,冰雪与草木互相交织,糅合成令人愉快的苦味。车夫好不容易爬上堤岸,向牛车走去,黑色的牛甩甩头,打了个响鼻。博雅转身准备上车,这时,晴明拉住了他。
  阴阳师凝视着他,半晌才认真地说:
  “还是算了吧,好吗?”
  博雅怔了怔,笑起来。
  “别担心,我不会真的变成水獭的。”
  要担心的话,难道不是我更应该担心你才对吗?被这么一说,晴明又不肯看他了,年轻的阴阳师生起了闷气。嘟囔着“开始了解你乳兄的心情了”的话。博雅咬着嘴唇内侧,担心如果笑出声的话,好友会恼羞成怒。他压住笑意,向晴明伸出手。
  “给。”
  晴明下意识接了过去,秀丽的眼睛微垂,看向手中的东西。
  白皙手心中,躺着鲜艳的,红色的小小果实。



  庆祝站点复活,写一个关于水獭的故事,目标是梦游一样的流水账,希望写得够散了。可能应该算无cp,如果有的话就是晴博。
  就是博雅寻常的一天,快快乐乐地观察自然,虽然没什么自觉,但是对超自然的存在也超然处之,和好朋友进行没什么意义的闲聊,而后睡着了。多少带点有始无终,但生活里面又哪里有那么多有头有尾的事情呢。
  雪下红,日文マンリョウ(万両),果期2-5月,是正月的季语,所以这边其实不太应季www隔壁还有个百両,也叫唐橘,就是南方遍地都是的八爪金龙,果期10-12月;千両是草珊瑚,小红果+1,果期8-10月;億両又叫深山樒,即日本茵芋,小红果+2,果期约在10-12月间。

<< Prev Index Next >>
Copyright (c) 2004- All Rights Reserved by Mayuki // Home // Contact 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