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兰

《阴阳师》小说向,微量安倍晴明x源博雅,G

  

  博雅注意到池塘的时候,正好下起了雨。
  雨很小,偶尔滴落在水面,画出淡绿色涟漪。博雅靠坐在钓殿的柱子上,一手握着笔,一手轻轻地打拍子,构思着新曲的旋律。
  说是新曲,其实是几天前博雅在大内里夜宴中即兴吹奏的曲子。在场公卿大为赞叹,连主上也沉吟许久,才开口请博雅将曲谱写出来,留存后世。
  源博雅,克明亲王之子,醍醐天皇之孙,众所周知的雅乐天才。不论如何艰深繁复的乐曲,只听一遍,就能写出曲谱;随心吹笛,亦可惊动鬼神。然而,很少有人知道博雅的怪癖:虽然对他人的音乐表现出超常的记忆力,可在即兴演奏的时候,他往往根本不记得片刻之前乘兴而至的旋律。
  因此,主上的要求实在令博雅犯了好大的难。在连回忆带创作的,咳,瞎编之下,直到今天,曲子才写成了一多半。
  博雅不讨厌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,只是,真的好麻烦啊。
  池塘中心的小岛上种着玉兰树。时值深秋,玉兰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,而池塘水面上不见丝毫落叶。打理池塘的家臣很尽心,博雅想,放下手里的笔,拿起龙笛,断断续续地吹了几句。
  沉静的池塘被雨滴打搅,水面倒映着苍翠植物。似乎是槭树,深浅重叠,错落的影子落在水中,荡开清浅波纹。那不是庭院中的景象,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,博雅装作没有注意到那里,执笔写下几句乐谱。
  异象究竟是因为宅邸,还是博雅自己呢?家臣们都已经见惯不怪,就连近来玉兰树的不寻常,也只在源氏中将的家臣之间换来几句闲聊而已。
  博雅抬起头,望向不远处的玉兰树。重阳将近,雷收水涸,蛰虫坯户。在万物凋零的季节,这棵玉兰结出了花苞。不仅如此,新长的花苞越来越大,已经大得有些不同寻常,宛若在孕育着什么。


  “问题不大。”对此晴明说。
  雨很快停了,秋雨带来凉意,风吹过时,庭院中丛生的芒草上下摆动,摇落积聚的雨水。与博雅家正好相反,晴明的庭院看上去完全没打理过,倒像将原野裁剪下一部分,原样安放在这里似的。博雅觉得自己对这两种庭院没有什么偏好。不过,如果俊宏看到眼前的景色,可能会低头按住眉心吧。
  “作业写完了?”
  “没有。”一说这个,博雅垮下双肩,“快了。”好友幸灾乐祸的笑容让他不自觉地噘起嘴,将视线转向室内,试图转移话题“哪儿来的画?”
  晴明打开扇子,眼角百无聊赖地吊起,“阴阳头大人送来的。”
  察觉好友不愉快的语气,博雅回头看了晴明一眼,“保宪大人送你的?”
  “保宪大人找我替他写作业。”
  博雅刚要笑,忽然意识到什么,发出“咦?”的一声。
  “这张画是……”
  他凑近了,去看张挂在墙上的画。画是纵幅的卷轴,大约有四尺长,画上是烟雨迷蒙的水滨,白鹭群飞,还有几只藏在芦苇丛中,若隐若现。博雅对着画端详了一会儿。
  “怎么了?”
  “好像……”博雅疑惑地向后仰,试图观察整个画面,“我见过与它很像的画。”
  “喔,月初的御前绘合,你也参加了?”
  “就是那次嘛。”博雅的嘴又扁起来了,“辩论好久,我差点睡着,后来宴会时被叫去吹了个笛,结果就一直忙到现在了。”
  二人面面相觑,一时间产生了“看到你也不开心,我就开心一点了”的惺惺相惜。晴明往后一靠,“亏你对这张画有印象,不是说对画没兴趣吗?”
  “夜宴的时候,主上吩咐把当天参加绘合的画都挂起来,给大家欣赏。这幅正好挂在我对面,我看了好久呢——这就是那幅画吗?”
  我没事可做,看了好久呢。读出博雅的潜台词,晴明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,悄悄笑起来,“画是内里送出来,给保宪师兄的。那天之后,这张画还在清凉殿东北角上挂了几天。就在那几天里,有位女官发现,几只白鹭从画中消失了。”
  “啊——”博雅看着画中大片不自然的空白,“怪不得,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。”
  “她找来其他女官,一起去看的时候,消失的白鹭却又回来了。”
  那位女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,可在这之后,白鹭开始毫无规律地时有时无,并且愈演愈烈,最近几天,每天都有白鹭消失后不再出现。后宫为此议论纷纷,深感不安的主殿司将这幅画送去了阴阳寮。寄望于专业人士能将画上的白鹭重新找回来。
  而拿到画的阴阳头保宪只是向主殿司女官问了几句话,就立刻回答说:“我懂了,把画留在这里吧。”
  而后马不停蹄地将这幅画交给了晴明。
  “‘这事你顺手,就交给你啦。’信里是这么说的。”晴明冷笑着握紧了扇柄,“我看是他懒病犯了,想把麻烦的工作丢给别人。怎么他不顺手,我就——”
  抱怨声突然停了,博雅不由得看向晴明,发现年轻的阴阳师正盯着他看,表情奇怪。被看得有点不自在,博雅正要出声询问,只见晴明“啪”的一下,把蝠扇扑到了自己额头上。
  “啊呀,啊呀,”扇子底下传来又好气,又好笑的声音,“原来是这么回事,我居然才想明白。”
  多亏博雅早就习惯了好友语焉不详的行径,不然的话,他可能会伸手在对方的扇子上再推一把。
  “你也懂了?”
  “懂了。”
  好吧,这家伙还是老样子。反正想说的时候总会说的。博雅轻轻哼了一声,回头继续观赏画轴去了。
  “你的曲子什么时候能写好?”
  “说不好,就这几天吧。”
  “知道了。”晴明从扇子上缘露出眼睛,笑眯眯地说,“那就这几天吧。”


  “好了?”
 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博雅一跳,最后一笔向下划出长长的墨线。穿着白衣的晴明站在他身边,俯身去看桌上的乐谱。“这是写完了吧?
  “嗯。”博雅老实地回答道,还是忍不住抱怨,“你是不是故意吓我?”
  “怎么会。”晴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,“我带了酒——玉兰花就要开啦。”
  为什么不能好好走大门……博雅嘟囔几句,还是叫来了侍从,侍从们虽然意外,但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处变不惊,迅速地在东钓殿为两人安排好了坐席。
  玉兰花就要开了。
  夜色很好,一钩新月挂在明净天幕中,周围洒着几颗星子。晚风柔软,金琵琶在草间低鸣。玉兰树上的花苞大得惊人,顶端露出一线白色,在微弱月光下灼灼若有光。
  钓殿里十分清凉,闻得见水的气味。两人没有掌灯,在黑暗中安静地对酌,偶尔开口交换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聊。与晴明聊天很开心,但不说话也很好。博雅拈着酒杯,在钓殿栏杆上毫无坐相地融化成一滩猫饼。
  月上中天时,晴明稍稍坐正了些。
  “博雅?”
  “嗯?”
  “来吹笛吧。就吹你的新曲。”
  “好啊。”
  说到新曲,博雅来了点精神。叶二时刻都在他的袖袋里,将龙笛放到唇边的那一刻,博雅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  笛声响起来了。
  他依然是那个万事不萦心,游离在宫廷规则之外的闲散殿上人。只是此刻,像是有什么更加超脱于人世之外的东西与他连接在了一起。或者说,是某种更大的“什么”藉由博雅的笛声,偶然与人世产生了联系。
  那是世人无从得见,无从揣摩的存在,或许就连真正直面过它的博雅自己,也无法描述清楚吧。
  博雅为这首曲子费了不少心思,这确实还是那天他即席吹奏的曲子,又额外加上了一些雕琢痕迹。在博雅手中,就连这些痕迹也是漫不经心的,仿佛他只是在散步途中随手攀折了几支连名字都没有的花,胡乱装饰上去而已。
  月光暗淡,洒在玉兰树上,露出白色顶端的花苞隐约摇曳,如同苍白火炬。那光芒分明柔和,却夺人眼目。博雅垂眸,鸟群的振翅声穿过笛声纷纷响起。睁开眼时,洁白蓑羽从他耳畔掠过,留下轻柔的触感。
  玉兰花开了满树。定睛看去,那不是花,而是白鹭群落在树枝上。在深邃夜色中犹如一场落在枝头,纷纷扬扬的大雪。
  一曲结束,博雅放下横笛。
  “这是……”
  “这是你家的玉兰花。”晴明懒洋洋地说,从袖中掣出一卷画轴。“这群家伙在夜宴上被你的笛声迷住了,不肯呆在宫里,悄悄藏在你家,装作花偷听呢。”
  鸟儿们栖息在玉兰枝头,泰然自若地整理羽毛。晴明在膝上展开画卷,画上果然连一只白鹭都没有了。只剩下苍茫水波与成片的芦苇,显得分外寂寥。年轻的阴阳师抚平画卷,回头看向树上白色的大鸟。
  鸟儿岿然不动。
  有几只鸟将头埋进翅膀里,透过羽毛的间隙偷偷看他。博雅不禁哑然失笑。晴明“啧”了一声,将画卷递给博雅。
  “你来。”
  来干什么啊?博雅茫然地接过画,想了想还是毫无头绪。只得双手捧着画卷,不确定地对着树上的鹭鸶说:“来?”
  奇怪的是,这一次,树上的鸟群竟然真的动了。白色的鸟儿们纷纷转头,朝他的方向看来。犹豫的样子好可爱呀,博雅想,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。
  “回来吧。”
  振翅声吞没了他,缭乱白羽掠过空中,令人目眩神摇。无数鸟儿像白色洪流向他涌来,纷纷投入他手中的画卷。不过几息时间,便从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博雅看向池塘中间的玉兰树,果然,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酝酿了近十天的玉兰花像说谎一样,随着白鹭的离去消失了。
  白鹭回到斜风细雨的水中之沚,有几只停在芦苇丛中,一边整理羽毛,一边悄悄向画外窥视。晴明放下遮住半张脸的扇子,动手卷起画轴。
  “这样就解决啦。”
  博雅看着他将画卷用丝绦绑好,放回袖中,也放松地靠回栏杆上去。
  “这张画要送回内里吗?”
  “嗯?”顺利解决额外工作,晴明肉眼可见地愉快了很多。阴阳师的唇角噙着笑意,看起来分外狐相。“嗯,一会儿就让式神送去师兄那里。”
  接下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。狐狸脸上这样写着。博雅仗着月色昏暗,偷偷地笑了一下。
  “它们以后不会再飞出来了吗?”
  “谁知道呢?”晴明愉快地答道,“我只管全都找回来,如果它们又飞来找你,你会不高兴吗?”
  听到鸟儿们还可以溜出宫来,博雅感到放心了一些。明明是可以自由飞翔的鸟,如果被束缚在画中不见天日,那不是很可怜吗?
  至于庭院被白鹭造访这件事嘛。博雅眺望着挂在玉兰枝头的弯月,轻轻露出个微笑。
  “问题不大。”

Note:

  尝试不用脑子,靠手乱写。一开头就觉得太重了,不够轻巧,跟前几篇风格不一致。不过因为这次的目标就是不带脑子瞎写,所以还是没有大改。打得飞一样快,差不多破了我个人手速记录。(指一天写了区区3k)感觉应该还有病句什么的,回头再看叭~
  很难说到底是CP向还是狐朋狗友向,大概都有一点。
  顺带一提“绘合”。《源氏物语》第十七帖标题是《绘合》,一般翻译成《赛画》。“物合”的一种,双方各出几张画比较优劣,除非画技真的差非常多,不然活动内容基本就是辩论,为啥我这边的画比你那边的画好。博雅雅听着听着就要两眼转圈了。要是问他,他就只能说“我觉得这个好看”。
  除此以外还有玩和歌的歌合、玩盆栽的栽合、玩香的香合、玩植物的花合、草合、端午节玩菖蒲根的根合,小鸟合、蜘蛛合、琵琶合、小弓合等等等等。言而总之,啥都能合。
  玉兰大约在平安时代初期由中国传入日本。问题不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