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ivin' La Vida Loca

3

　　新宿越来越乱了。
　　宫本想，踢开路中间的锡罐。日渐增多的外国游客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这里游荡，借着醉意与夜色的掩护胡作非为。就连歌舞伎町僻静的后巷都不像过去那样整洁。不时有垃圾突兀地出现在道路旁、绿化带和邮筒上。
　　路灯先于霓虹招牌次第亮起，傍晚的歌舞伎町人流开始增多，空气中酒精的气味不算浓重，喧闹时段尚未到来。后巷的人没有主干道上那样密集，路过的人大多在这里工作。偶尔能看到好奇的游客探头探脑，见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，又回到大路上去。
　　这样才好，宫本深深吸了口烟。外国人就应该带着猎奇的目光，对这条欢乐街浅尝辄止。不要像某个愣头青，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一头撞进来，不顾别人的困扰，一意孤行地往未知的危险深水领域跋涉而去。
　　又想起杰克，宫本皱了皱眉。
　　一度荣华者，必得衰朽
　　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的声音这样唱道。从第一眼看到杰克时起，宫本就产生了危险的预感。彼时他很困惑，不理解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，只得依从本能，用嘲笑与恶意驱离对方。可没过多久，年轻人又出现了。带着初出茅庐，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摧残过的莽撞和执着，追着他不放。
　　他实在不该允许对方的接近。
　　听说输错血型的患者会产生末日临近的感觉，宫本猜自己现在的感觉或许与之相仿。末日将至，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懂，杰克身上有什么令他产生了这种错觉。
　　宫本摇了摇头，在缟玛瑙后门掐灭烟头。没关紧的门内传来争执声音，刑警皱起眉头，悄悄拉开门走进店里。
　　缟玛瑙居然是有普通照明的，还没开始营业的店里灯火通明，也没有音乐，无端地有些寂寥。宫本放轻脚步，从墙角向大厅里看去。看清对峙双方时不禁撇了撇嘴。
　　虽然知道对方最近一下班就在歌舞伎町到处乱晃，但宫本没料到，自己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杰克。
　　“如果你们有要求的话，就要好好地说出来。”
　　褐发青年一看就是刚从报社过来的，身上还穿着正装，一手抓着公文包，一手努力把金棕色头发的白人女性挡在身后，用突然变得生疏，还带着明显口音的日文与对面交涉。另一边的人宫本居然也认得。认出戴着金边眼镜，双手插兜的瘦高男人是户泽组的干部弓削，宫本的眉头攒得更深了一点。
　　“少废话！”弓削旁边的男人长相凶恶，嘴唇上有道长刀疤。刀疤男不由分说地推了杰克一把，“斯洛伐克女人在哪？”
　　宫本没见过这个人，他不常在附近出现，也不在宫本的观察名单里。杰克踉跄半步，坚持着没有让开。
　　“斯洛伐克女人，我不认识。”
　　杰克仍在装傻，宫本暗道不好。对方一看就不太聪明，对付这样的人，虚与委蛇可不是什么好主意。
　　似乎也察觉不妙，杰克身后的女人向前冲了一步，又被杰克拦住。女人瞪了杰克一眼，毫不示弱地说：“波琳娜今天不在店里。”
　　宫本这才认出萨曼莎。缟玛瑙的营业头牌穿着夹克和长靴，长发束起，与深夜妩媚的模样大相径庭。刀疤男嗤笑一声，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，“找不到她的话，你替她还钱吗？”
　　“好了，好了，先停一停。”
　　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，杰克试图打个圆场。下一秒他的领子被人揪起来了。刀疤男虽然比他矮不少，却仿佛要揪着领子把他举离地面。
　　“充什么好汉呢？小子，把名字报上来！”
　　“哎呀？看来我来得不巧。”
　　操，操，操。甫一出声，宫本就后悔了，开口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。现在只能一边在心里暗骂，一边抱着手半倚在墙上，假装自己只是无意间路过而已。
　　将杰克的名字告诉户泽时，宫本没来由地犹豫了一两秒，希望户泽没有看出来。无论如何，一个记者不适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出现在户泽晋三的视线中。
　　“怎么回事？”他看向弓削，“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？”
　　“我们才想问呢，宫本警官。”弓削眯着眼，慢吞吞地露出微笑，“我们只是来追债的，这老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，给我们捣乱呢。”
　　不知为何，弓削的态度收敛了一点。宫本用余光看见杰克朝弓削看了一眼。刑警拿下巴指了指杰克，语气随意，“我在这里见过这家伙几次，美国人，不太会说话，也不懂规矩，没必要跟他过不去。”
　　现在所有人都看向他了。弓削依旧笑眯眯的。杰克整理着衣领，满脸狐疑。你可别在这里拆我的台，宫本想，故意不看杰克。
　　“我听到了一点，你们找的人不在店里。”他看了眼腕表，“开店时间快到了，跟千原会的人遇上可不太好吧？”
　　刀疤男登时大怒，“你小子又是什么东——”
　　弓削没让他继续说下去。黑西装的男人招招手，示意同事附耳过去。从宫本的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，只能看见刀疤男回头望向自己，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。
　　“呿。”刀疤男啐了一口，转头瞪着杰克：“你给我记住了！”觉得他很好玩似的，弓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，男人迤迤然举步，朝宫本走来。
　　“怎么，宫本先生，您很喜欢这家店吗？”
　　“哪有？”宫本顺口答道，“常客罢了——我送你们出去。”
　　“您客气了。”
　　刀疤男也跟上来了，他上下打量了宫本一番，眼神与其说是恐吓。倒更像是探寻。
　　“你是——”男人听起来仍然恶声恶气的，没达到目的显然令他不太痛快，“既然是大哥的女人，那这次就先算了。”
　　宫本耸耸肩，脸上笑容纹丝不动。杰克猛地转头看向他，没理会那个目光，宫本站起身，缓步送两个黑社会从后门离开。
　　杰克一直目送着他，视线盯得他后脑勺发凉。宫本没回头，在心里“啧”了一声。